汉方、药膳、经络、穴位、未病等概念在日本日益普及,尤其是汉方治疗难病和养生受到青睐,日本《新华侨报》记者就日本如何看待和利用中医药,采访了中西医融合专家汪先恩博士。
记者:为什么日本社会现在对汉方,也就是对中医中药比较关心?
汪先恩:西医一边倒的医疗模式导致医疗问题日益严重,唤醒了有识之士。近代医学的进步主要表现在检查设备和检查手段方面,治疗相对滞后,现在疑难病症越来越多,化学药的副作用越来越明显,医疗费用越来越压迫财政。日本的年医疗费支出已超过其税收额,时任日本厚生保险局长的吉村仁,1983年就提出“医疗费亡国”论,医疗费的攀升与对症处理的思维及副作用等引起的医源性疾病有关,病越治越多,必然医疗费越来越高。因此,有识之士呼吁普及统合医疗,扩大讲究养生防病和治病求本的中医药。如渥美和彦原东京大学教授就认为,如果推广统合医疗,可以削减三分之二的医疗费。
记者:中医药什么时候传入日本?
汪先恩:中医药最早414年由朝鲜医师在日本实践,真正传入是隋唐时代的事,一方面日本派遣了大量留学生,同时像鉴真和尚等华人东渡,使中国医学在日本得到普及。
记者:日本中医为什么叫汉方?
汪先恩:“中医”和“汉方”都是西方医学传入东方而临时造的词汇。在中国为区别西医,称固有的医学为中医或祖国医学。日本江户时代,荷兰医学在长崎落户并扩散到全岛,为区别两种医学,荷兰医学叫兰学,仿照汉字,汉诗,把固有的来自中国的医学起名叫“汉方”,现在日本说起汉方,定义为日本独自发展的医学,特地强调独自发展,其中一个原因是害怕中国反传统文化势力取缔中医,以免受牵连,其实汉方只不过是日本地区中医的古方流派而已。
记者:日本为什么废除中医药又恢复中医药?
汪先恩:明治政府采取“脱亚入欧”政策,主张全盘西化,当时的荷兰医学来源于德国,于是决定用德国医学取代汉方,1883年导入医师免许制度,即今后获得医师免许(执照)只考德国医学不考汉方,间接地排斥了汉方。到了上世纪初,一些西医学者,看到了西医一边倒带来了严重后果,开始恢复汉方,经历“反应停”引起胎儿畸形等事件,日本1967年把4种中药纳入药物名单,现在适合健康保险的中药制剂成药已增加到148种,还有一些在申请之中,发展很快,但中医药的比例整体仍很低。鸠山由纪夫前首相曾透露,他在任时就积极推进扩大汉方的统合医疗,但来自既得利益集团的阻力太大,明治政府采取间接废除中医的错误政策惯性很大,纠正起来非常难,鸠山提醒中国不要犯这种错误,值得深思。
记者:日本汉方对中医学有什么贡献?
汪先恩:日本的汉方客观上起到保存中医古籍的作用。譬如中医学的经典着作「黄帝内经」,现存最早的是唐朝的手抄本,就保存在日本京都的仁和寺里,既是医学着作又是书法作品,被指定为国宝。世界上最早的人体解剖图是北宋吴简等人画的“欧希范五脏图”,欧希范是当时的反政府武装头领,1045年56位骨干被抓捕处死,重视文化艺术的宋朝政府命画工画出了内脏图,收录在杨介的「存真环中图」,传入日本后,被梶原性全转载在「顿医抄」一书中,该图尽管在中国已失传,但在日本完整保存下来了。很多难得中医古籍在日本能找到。
记者:日本社会如何推广中医药?
汪先恩:尽管政策层面难以突破,而官民社会层面对中医药的认识在提高。日本引进了大量中国中医药大学毕业的人才,他们以各种形式参与临床、制药和保健工作。针灸正骨纳入了医保体系。药膳受到老百姓的喜爱,新的中药保健食品是一个窗口,日本和世界上大多数国家一样,保健食品实行检验登记制度,多不需要健字号。很多人反映中国的健字号制度,基本是权力寻租的产物,阻碍中医药的发展。日本只是限制夸大宣传,禁止添加化学药物,一旦查出含有化学药物的中药保健食品,按罪犯处理。宽进而严处,这些做法值得借鉴。
记者:日本如何利用中医药?
汪先恩:日本对中医药的利用表现在尊重传统和借鉴开发方面。现在的148中药制剂,完全按照古方用量与配伍,对中药的保存加工的管理都很严格,对栽培管理也很到位。日本80%的中药从中国大陆进口,一般不从市场上买药材,而是在指定的生产基地收购。由于害怕中日关系影响中药贸易,近年在东南亚开始栽培部分药材,也有部分在北海道等地栽培,日本离不开中药。
记者:日本如何借鉴中医药搞开发?
汪先恩:利用中药开发西药,这方面可圈可点的很多。利用甘草开发甘草酸注射液,从大黄或番泻叶中提取成分制成泻药等被广泛应用。值得一提的是挖掘中医内涵。我们看来不科学的东西,他们不是简单地否认,而是尊重性挖掘,例如,中医书籍记载萝卜有消食和中作用,他们便发现了萝卜中含丰富的消化酶。根据“童尿清火”的记载,从而推断尿中有抗炎成分,于是从尿提取了有效治疗急性胰腺炎的蛋白酶抑制剂乌司他汀,此外,从尿中提取的药还有治疗血栓的尿激酶、促红细胞生成素及下垂体性腺刺激素等新药。
记者:看来屎尿入药也有道理。
汪先恩:我们看糟糕,人家看门道。记得当年温病学老师讲用“金汁”,也就是粪汁治肠炎,我们哄堂大笑。读到东晋葛洪「肘后备急方」中关于用人粪治疗食物中毒引起下痢而濒临死亡的患者,令“饮粪汁一升(约200ml),即活”,还有本草纲目中关于人粪治病的记载,我统统当做医学糟粕。而日本的顺天堂大学和庆应大学开展的用内窥镜进行大便汁移植先端疗法,证明健康人的大便对艰难梭状杆菌性肠炎、溃疡性结肠炎等难病有效,欧美研究者也得出相同结论。上次的研究会上,专家们表示只不过重复中国4世纪葛洪(284~364)先生的方法而已,中国古人真了不起!听到这样的话,便觉得自己很浅薄。想不到在二十一世纪,葛洪尊为粪便疗法的始祖。一般认为人体由60兆细胞组成,而人体的细菌有1000兆,细菌数量大大超过人体细胞,以前宣传卫生,就是杀细菌,没有想到由于抗菌素的滥用和人工食品等原因,引起肠内菌群失调和免疫障碍,从而诱发顽固性肠道疾病等,如今吃自然食品且未服用抗菌素的健康人的大便成了时髦药物。可见中医的平衡思想是正确的,古人写书没有功利性,我们应用求知的目光看代中医古籍,获得启发,而不是简单的否定或谩骂。
记者:日本汉方将来能取代西医吗?
汪先恩:中西医各有所长,两者不会相互取代。各有各的适应症,中医适合养生,擅长治疗体质性和生活习惯引起的疾病,如过敏、心血管病、高血脂那个等代谢病、不孕症等生殖问题、哮喘等非手术疾病中医药效果好。而西医适合需要改建身体结构的问题,如外伤、整形、器官移植等必须手术的情况。如果汉方与西医的取得平等地位的话,人们的健康和社会负担问题一定会大大改善。总之,日本对中医药的经验和教训值得我们借鉴。